美国印象之宁静的节日

       九月一日是一个星期一，我整理好所有的材料，准备一天把访学的各种手续办下来。快到上午十点，走到街上，一路上街道空空荡荡，繁华的哈佛广场周围竟一辆车也没有。直到我准备推开哈佛办公室的大门，看到门上的牌子写着：“劳动节放假”，才意识到：今天是劳动节。其实前一天自己还在说：美国的劳动节原来是九月一日，但怎么就完全没有和当下的场景联系起来呢?没有联想到放假，因为提前的报纸、办公室，都没有任何通知，而且就是那么一天，孤零零落在开学的周一，没有人说要“连假三天”，或者讲节日安排，它是日历上花花绿绿的各种标注之一;街上的宁静更没有让我联想起节日—— 节日在我印象里完全是相反的概念，比如“五一黄金周”。在美国过的第一个节日，留在我脑海里的一个词是--“万人空巷”。

　　其后的哥伦布日、退伍军人节、感恩节、圣诞节……我已经有了预期，知道那是城市沉睡的时光，而且最好自己准备好吃用，因为街面的店铺大多数是关门回家的。各种假期也没有任何人通知，所有的机构、公共场所、学校、大型购物中心等均有自己的年历，早就写好哪天是他们的假期，很多图书馆、博物馆等地方，年历甚至细致到每一天的开放时段，所以在美国办事、出行，提前上网做“功课”是个普遍习惯。不过还是有两次让我很感慨，一次是感恩节，朋友说感恩节是商家的大行动，如果半夜去排队能花二、三百美元买台笔记本电脑，我还没见过美国的“购物节”，感恩节当天上街去看，一眼望不到边的寂静让我觉得不像，于是决定不去远的大商场，到住处附近转，所见仍然是全部关门休息。后来搞明白所谓感恩节抢购，不是指感恩节的周四当天，而是过后的周末三天，到处大减价，尤其“黑色星期五”，今年拥挤踩死了人，或许是金融危机使更多的人去抢购减价品了。便是金融危机中，节日本身仍然是安宁的，远离社会的，属于家庭的。另一次令我所料不及是圣诞节当天，被临时邀请到家庭做客，心想路上总能找束花、果品什么的，结果沿礼品店众多的马萨诸塞大街、哈佛广场一路走到人家，商家竟然齐心地连一家开门的杂货店都没有，我只好很不好意思地当真“不用带任何东西”而去。哎，美国的节日，损失了多少GDP啊!我估计，他们没有把家庭、休闲、生活与GDP做过这个换算吧?

　　除了新年是个社会性的节日，人们到街上、社区，庆祝联欢，其他的节假日大多是与“社会性”相反的方向-- 抛离社会，回到家庭、亲人、个人的小圈子。

　　圣诞在我的印象里是狂欢节。圣诞夜，刚下过冬天的第一场大雪，我特意到城市中心最热闹的波士顿广场(Boston Common)看。广场和街道都是安静的，除了零零星星的行人和车辆，就是白茫茫的雪。树和楼群都装饰了小小的灯，连成流线、心型、花型，好像满天的星星，波士顿广场中心立起了一棵高架的圣诞树，翠绿夺目。公共花园正前，骑着马的华盛顿铜像在寒冷肃穆的夜空下，显得格外高耸入云，犹如彩灯簇拥从天降落的城市守护神。我遇到7、8次结伴出来观赏的人，竟然没有一队是美国人，大多是亚洲来的。看来这个时候，只有游客才会到街上逛。踏着一尺多深的雪，走到广场中心的圣诞树下，四下寂静，一颗硕大的剔透明亮的星星立在树的顶端，树上缀满了彩灯和装饰，风吹过时，叮叮当当地响，应着中心公园教堂悠扬而笃定的钟声，把那颗星衬得宛如人的心愿。一回头，猛然发现身在一片洁白无际的苍茫大地之中，一个熟悉的记忆映现脑海，让自己怔然一惊。那是未名湖边一条幽静的小路，不熟悉的人几乎不会注意，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到一片空地，同样洁白的雪，同样的宁静，青松掩映，每年新年之夜，这里是热闹的校园最安静的地方。不过它不是彩灯和圣诞树，而是一座铜铸的蔡元培先生的像，是七七、七八级毕业生给母校的捐赠。像前有时会见到束还未凋零的花，或者看到石台上雪刚被扫过的痕迹，偶尔有情侣携手而来，到像前深深鞠一躬，致个敬。那个雪夜，我遇到一个四川来的男孩，他才刚上中学，瞒着寄宿的学校和家长，偷偷拿着攒了很久的钱，自己上了火车，专门在年夜赶到这里。他说，就为了给蔡先生行个礼。他对教育的思路和体制看得太透，走得太远了，可惜他正站在要接受这制度评价和筛选的时候。我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，我一直想知道，他到底是自己走了出来，还是已被“劣汰”掉了?因为没有第三种可能，他绝不会是这个选择过程中的优胜者。眼前洁白安静，不知道什么时候，我记忆中的那片洁白之地，安静，不是因为被遗忘;倒是最近偶然看到北大某人博客，说奥运的时候，北大封校，蔡先生像前常有的鲜花就不见了，说明送花的应该都是校外的人。

　　回去途径哈佛校园的大教堂，人们源源不断地却是无声地走进来，几乎所有的位置都坐满了人。这是圣诞夜人最聚集的地方了，可它静得比空阔无人的广场更能听到每一个声音的落地。主教和人们一起迎接圣诞，他告诉人们：在最漫长的黑夜中，光明将降临。

　　安静的节日，是“社会”给“人”让出的时间，让人不会太远离自己;它是人的世界给神留出的空间，让神可以降临。